画中有诗诗中有画的诗人是谁(王维最美的五首诗)
王维既是著名的诗人,著名的音乐家,又是著名的画家,并且是南宗画派的创始人。诗歌、音乐、绘画,可称“摩诘三绝”。
苏东坡在《书摩诘蓝田烟雨图》中说:“味摩诘之诗,诗中有画;观摩诘之画,画中有诗。”这就是我们说的王维“诗中画意”的来源。
有的人认为,这只是形容王维诗中具有一种鲜明可感的形象,是一种比喻的说法;有的人认为,这是特指王维诗歌独具特别优美的画意。
理解上的歧义,导致了人们对苏东坡这句话的怀疑。
比如清朝的贺贻孙在《诗筏》中说:“诗中有画,不独摩诘也。浩然情景悠然,犹能写生。”他说,“诗中有画”并不是王维所独有,孟浩然的诗歌情景悠然,鲜明可感,更加“有画”。
那么,到底什么是王维的“诗中有画”呢?
意象并列
王维的“诗中有画”,最大的特点就是把诗的技法和绘画的技法,高度地融合在诗歌创作中。二者的高度融合,具体表现为:
第一,他常常用意象并列的方法,来表现自己一瞬间的空间印象。
可能有人会问,什么是“意象”?“意象”这个概念古已有之,如《文心雕龙》早就有“窥意象而运斤”的说法。这里所说的意象,是指进入诗歌中的一个个的物象,这些物象饱含着诗人的情感、意绪。
用意象并列的方法,如何表现空间印象呢?我们来看一首王维的六言绝句《田园乐七首·其五》。
山下孤烟远村,天边独树高原。
一瓢颜回陋巷,五柳先生对门。
“山下孤烟远村,天边独树高原”,这两句一共有六个意象。上句由“山下”“孤烟”“远村”三个意象构成,下句由“天边”“独树”“高原”三个意象构成。
这六个意象之间,都没有用动词连接,它们之间没有时间关系,因为动作是在时间中完成的,每一个动词都表现一个时间过程。我用拳头来揍你,从伸拳头到揍,它有一个时间过程。
你看,从“山下”到“孤烟”,再到“远村”,是空间并列,没有时间过程。“天边独树高原”,也是空间并列。
王维诗中的意象这样并列,美在哪个地方?这些意象的空间关系都不固定,“山下”在哪个地方,“孤烟”在哪个地方,“远村”又在哪个地方,你可以随意地安顿,每个人想的不一样,画出来的自然也不一样。
“一瓢颜回陋巷,五柳先生对门”是特写,这个远村里面住的都是些什么人呢?“一瓢颜回陋巷”,这句用了《论语·雍也》中的典故。孔子曾称赞大弟子颜回说:“一箪食,一瓢饮,在陋巷,人不堪其忧,回也不改其乐,贤哉,回也!”
颜回是孔子最喜欢的一个弟子,他安贫乐道,不管处在什么困境,他都不改其乐。
最后一句,“五柳先生对门”,“五柳先生”代指陶渊明。陶渊明有一篇非常漂亮的文章叫《五柳先生传》,事实上这也是陶渊明的自传。
他在这篇文章中说,“先生不知何许人也,亦不详其姓字。宅边有五柳树,因以为号焉”。五柳先生“闲静少言,不慕荣利。好读书,不求甚解……环堵萧然,不蔽风日。短褐穿结,箪瓢屡空,晏如也”。他对那些虚荣一点都没有兴趣,家里穷得要死,他仍觉得非常快乐。
“一瓢颜回陋巷,五柳先生对门”,这两句是说,这个村庄里面住的都是一些像颜回和陶渊明这样安贫乐道的人。
这首诗只是表现空间关系,这一连串的意象,山也好,孤烟也好,远村也好,对门也好,没有时间过程,只有空间关系,就是说他不是用诗来表现时间,而是用诗来表现空间印象和空间关系。
这首诗表现了对安贫乐道、与世无争这种生活态度的赞美,表现了对平静恬淡生活的向往。
王维这种用意象来表现空间印象的写法,在古代诗歌中产生了很大的影响。比如温庭筠的《商山早行》,其中两句“鸡声茅店月,人迹板桥霜”,就是典型的意象并列。
我们再看看王维的《田园乐七首·其六》,他同样用意象并列来表现空间印象。
桃红复含宿雨,柳绿更带春烟。
花落家童未扫,莺啼山客犹眠。
这里虽然有动词,但它表现的仍然是空间印象,而不是时间过程。
孟浩然的《春晓》,与这首诗的题材既相同,内容也相近,都是写早晨一觉睡到自然醒,醒后赖在床上懒洋洋的样子。
但是二者的表现方法不同,《春晓》重在写意,有时间过程。第一句“春眠不觉晓”,是说他没有睡醒。“处处闻啼鸟”,是说他醒了。“夜来风雨声,花落知多少”,是写醒后的所思所想。他写了整个时间过程。
王维这首诗真的没有时间过程,只有空间关系,他画的是一幅工笔重彩的油画:“桃红复含宿雨,柳绿更带春烟”,构图很美,色彩很艳。
这是他的意象并列,也是他“诗中有画”的第一个特点。
空间构图
我们再谈“诗中有画”的第二个特点。
王维擅长将绘画中的点、线、面、色,这些本来属于绘画的表现技巧,融入他的诗歌创作中来,让读者在头脑中能够形成逼真的画面。
我们来看看他的名作《使至塞上》。
单车欲问边,属国过居延。
征蓬出汉塞,归雁入胡天。
大漠孤烟直,长河落日圆。
萧关逢候骑,都护在燕然。
开元二十五年(737年)春,河西节度使崔希逸战胜了吐蕃,王维奉命以监察御史的身份出塞慰问,并在河西节度使幕府兼任判官。此诗就是写出塞沿途所见的景色。
“单车欲问边”,“单车”就是轻车简从,没有很多随从。“问边”是到边疆去慰问将士。“属国过居延”这句是说,他作为朝廷特派的使臣,去慰问边塞得胜的将士,路过甘肃居延这个地方。
“征蓬出汉塞”,“征”在此处为远行的意思,“蓬”就是蓬草,“征蓬”就是飘蓬,被风刮起到处飘的草。“归雁入胡天”,大雁到秋天便南飞,春天又北归。诗人以“征蓬”“归雁”自比,说自己好像被风刮起的蓬草飘出了“汉塞”,像是展翅北飞的归雁重回“胡天”。
他来到“胡天”,在“胡天”看到了什么东西呢?
映入他眼帘的是“大漠孤烟直,长河落日圆”,这两句是千古名句。我们来看看它好在什么地方——
“大漠孤烟直”,是什么意思呢?古代打仗没有手机,也没有电报,那要怎样告知敌人来了呢?在大沙漠中,只有烧狼粪以报警,就是常说的狼烟。烧狼粪的时候,如果没有风,沙漠中烟柱子就非常笔直地往天上冲,这就有了“大漠孤烟直”的景象,非常雄浑,非常壮美。
“长河落日圆”,“长河”常说指黄河,其实此处也可以是泛指。“大漠孤烟”用“直”来描述,“长河落日”用“圆”来形容。他并没有用什么了不起的词,没有用什么花哨的字,只有两个字,一个“直”,一个“圆”,“直”的直得要死,“圆”的圆得要命。
在《红楼梦》第四十八回中,曹雪芹借香菱之口说:
“大漠孤烟直,长河落日圆”,想来烟如何直?日自然是圆的。这“直”字似无理,“圆”字似太俗。合上书一想,倒像是见了这景似的。要说再找两个字换这两个,竟再找不出两个字来。
“直”和“圆”是两个再简单不过的字,用在这里却成了再美不过的形容词。
“大漠”是面,“孤烟”是线,“长河”是线,“落日”是点。
这种点、线、面的有机构图,简简单单一两笔,就把边塞风光勾勒得生动逼真,阔大而又雄浑,美丽而又单纯。我的个天!
尾联“萧关逢候骑,都护在燕然”,“萧关”又叫陇山关,故址在今宁夏固原东南。“候骑”就是侦察或通讯的骑兵。王维这次出使河西不经萧关,大概是借用何逊《见征人分别诗》中“候骑出萧关,追兵赴马邑”的语意,并非实写。
“都护”是唐代边塞重镇都护府的首领。“燕然”是古代一座山名,就是今天蒙古国的杭爱山,这里泛指战争前线。《后汉书·窦宪传》载,东汉窦宪率军大破单于军,登上燕然山刻石记功。这两句是暗示前线主帅又打了胜仗,正在前线的战场庆功。意谓在途中遇到候骑,得知主帅破敌后尚在前线未归。
这首诗之所以为人称道,主要是因为它用绘画的构图手法,把边塞苍茫雄浑的景象勾勒得生动如画。
讲究构图的还有他另一首名作《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》。
寒山转苍翠,秋水日潺湲。
倚杖柴门外,临风听暮蝉。
渡头余落日,墟里上孤烟。
复值接舆醉,狂歌五柳前。
裴迪是他的好朋友,他们常在辋川诗歌唱和。
“渡头余落日”,“渡头”就是河边的渡口,“余落日”指远远望去,太阳一半落下了渡头,一半还搁在渡头上面。
“墟里上孤烟”中的“墟”就是村庄,傍晚农家做饭的时候,袅袅的炊烟徐徐升起。
这两句同样是采用点、线、面的有机构图,用莱辛的话来说,诗人截取最富于“包孕的瞬间”,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优美的画面,与“大漠孤烟直”有异曲同工之妙。
移步换形
王维将诗与画结合的第三个特点,就是他采用国画中散点透视的方法,移步换形,从不同的角度来表现同一个对象。
移步换形是什么意思呢?比如说,西方油画强调透视法,只能在同一个位置上看同一个侧面的物体。
举个例子,一个纸盒子,有正反面,有上下边,如果我是个西方的油画家,这个盒子我画了正面就不能画反面,画了上边就不能画下边。如果我是个中国国画家,我可以换到另一边,从不同的角度来画同一个对象,可以将正反面都画在同一张画里。
西方的油画是站在一个点上,从一个点上讲究明暗、远近。但国画不是这样,它会从不同的角度画同一个对象。
看一首王维的代表作《终南山》。
太乙近天都,连山到海隅。
白云回望合,青霭入看无。
分野中峰变,阴晴众壑殊。
欲投人处宿,隔水问樵夫。
这首诗的具体写作时间不详,开元二十九年(741年)至天宝三载(744年),王维曾在京郊终南山隐居,此诗或许是写于这一时期。
首联“太乙近天都,连山到海隅”。“太乙”是终南山的一个主峰,“天都”是指九重天、最高的天,是玉皇大帝所居。
“太乙近天都”,写终南山之高,一直耸入了九重天顶。“连山到海隅”,写终南山之大,一直延伸到了海边。“海隅”就是海角。
这两句是从哪些角度来写的呢?“太乙近天都”是仰望,“连山到海隅”是远眺。第一句写主峰之高,第二句写山脉之远。
王维曾在《画论》中说:“主峰最宜高耸,客山须是奔趋。”意思是说,画主峰要画得很高,画旁边的客山应该连绵不断。这两句就是他绘画理论的一个实践。
颔联“白云回望合,青霭入看无”,紧承首句申写终南山之高,终南山高耸入云,上面云雾缭绕。
如果有高山的旅游经验,你就会发现走近了看不到云雾;一旦走远了,你再回过头来一看,刚才的地方云雾缭绕。“白云回望合”,是回头反顾;“青霭入看无”,是走近了细瞧,远看有雾,近看没雾。
“分野中峰变,阴晴众壑殊。”这两句是说在终南山上,以“中峰”为界,有的地方下雨,有的地方出太阳,有的地方是阴天,有的地方是晴天。这是写终南山之大,横跨辽阔的地域。
第五六句是从哪个角度来写的呢?前面四句分别从仰望、远眺、反顾、近观来给终南山写生,现在只缺一个俯瞰的角度了,对不对?“分野中峰变,阴晴众壑殊”,是不是站在峰顶上俯瞰的景象?听懂了没有?
明人唐汝询在《唐诗解》中说:
“‘近天’,状其高,‘到海’,言其迥。‘白云’‘青霭’,若‘合’若‘无’,远近之观异也。山形既广,非一星之分野所能该,今指‘中峰’为限,而各属一星,则变其分野矣。”
尾联“欲投人处宿,隔水问樵夫”,写终南山非常空旷,到处见不到人影,好不容易看到远处一个打柴的人,他便马上向樵夫喊话:“喂,这附近有可以借住的人家吗?”诗人将山画好了以后,就要画几个人来点缀,国画中通常是“大山细人”。
关于此诗的章法,清人黄生在《唐诗摘抄》中讲得很透:“首言高,次言大,三四承高说,五六承大说,此立柱应法。”最后再“尾联补题”。
诗人用移步换形,从不同的角度来表现同一个对象。笔力雄峻,境界宏阔,是王维山水诗中的“大手笔”。
最后再总结一下,王维诗中的画意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:
第一
他用意象并列的方法,来表现自己瞬间的空间印象,而不是着意表现时间过程。
第二
他将点、线、面、色,这种绘画的构图手法融入诗歌的创作中。
第三
他采用了国画移步换形的方法,从不同的视角来表现同一个对象。
大家以后务必细读王维诗歌,只有细细地品味,你才能领略他诗中的“画意”,他的意象并列、空间构图、移步换形,看看到底哪些手法,是王维所特有而别人没有的。
我还得强调一下,上面讲的这几个特点,是指狭义的“诗中有画”。
其实,王维和其他诗人一样,大部分诗歌的“诗中有画”也是比喻意义上的,读其诗能唤起鲜明可感的形象或画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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